舒巷城〈鯉魚門的霧〉(節選)
小說,1950年作,收入《鯉魚門的霧》(香港:花千樹出版),2000年。
「日出東山——啊
霧開霧又散
但你唱歌人仔
幾時還呢?……」
霧喘着氣,在憤懣地吐着一口口煙把自身包圍着。……那包圍的網像有目的地又像漫無目的地循着一個大的渾圓體拋開去,擴展着,纏結着,或者來來去去的在低沉的灰色的天空下打滾,一秒一秒鍾地把自身編成一個更大更密的網。偶
大魚洲
O城共有二百多個大大小小的島嶼,其中一個叫做大魚洲,不但是O城最大的島嶼,而且經常有很多大魚出沒。除了大魚,還有海豚。根據記載,數百年前已有海豚在O城一帶水域游來游去。近年由於大魚洲進行多項大型填海工程,於是有人提出憂慮,擔心工程影響海洋生態。也有人發現不少海豚都被船隻的螺旋槳打得遍體鱗傷。政府為了表明保護海豚的決心,把海豚列為吉祥物;而O城人也愈來愈喜歡海豚,認為牠們聰明靈巧,充滿活力,簡直就是O城的象徵。
我第一次踏足大魚洲,是在初中的時候。那時我就讀海豚中學,老師帶隊去看海豚,我們在海邊拿著望遠鏡,看了半天,但沒有看到海豚的蹤影。後來我終於有機會看到海豚。那一年,鄰近的京城有大批市民上街抗爭,事件震動了整個O城,不同地區都有人舉行集會以作聲援。我跟幾個同學乘船去參加集會,竟然就看見了海豚的背鰭,正在海中自由游弋。事件結束後,大魚洲有海豚集體擱淺,當時的安儂國殖民者為了安撫受驚的居民,就承諾在大魚洲興建一個規模龐大的世界級水族館。
大魚洲的水族館落成啟用,飼養了上萬條魚,還有幾頭懂得跳火圈的海豚。前去欣賞的遊人都為海豚那些高難度的跳躍動作拍掌歡呼。不少人都把當年海豚集體自殺的悲劇忘掉了,偶然更有人會跑出來說那是傳媒憑空捏造的。阿花拉著我到大魚洲看海豚。牠們隨著馴獸師的指揮棒,不停跳來跳去,做出指定動作後就會得到一條魚作為獎勵。我看牠們被關在水族館裏,不知怎地,就想起頭一次看見的那頭海豚了。
堆填谷
我居住在堆填谷,那裏住宅大廈林立,到處都是樓盤。地產商為了吸引顧客,都把樓盤起名為天宮皇府甚麼的,但毋須名副其實,譬如海景豪庭,不一定有海景,亦不需要豪華,浴室可能連窗子也沒有,更沒有適合曬晾衣服的地方。偶然還會出現屏風一樣的樓盤,像圍牆一般擋在前面。居民為了擁有一個狹小的空間,都得付出高昂的價錢。房子跟房子擠在一起,打開窗戶,就可以跟鄰居握手了。但我從來沒有這樣做,我連怎樣稱呼鄰居都不知道。
堆填谷的土地由填海而來,除了興建大量住宅,還有垃圾堆填區,遠看是一片青草地,下面都是垃圾。垃圾釋放沼氣,會爆炸;還會滲出污水,流入大海。據說由於缺氧,堆填區內的垃圾分解得比正常緩慢。也許若干年後,人們掀開堆填區的草皮,仍然可以掘出很多垃圾。我不期然想起那個有關O城名字的傳說。如果先民真的曾經在沙灘上發現一個大窟窿,按照O城人的習性,是否也會拿它用來盛載垃圾?
當我開始記下有關O城的種種時,那個先民發現的窟窿就一直在我的腦袋裏縈繞不去。先民到底拿甚麼把它填滿了?我只知道O城仍在不斷填海,不斷擴建,堆起更多財富,堆起文化藝術,堆起政治變革。「O」是圓圈,是生命循環不息,是貨如輪轉,是可口甜甜圈,是光環,也可以是孫悟空頭上的金剛箍。「O」 是由零開始,可以把很多東西填進去,充滿無盡的可能性;然而也可以是虛空,底子不夠,內裏空空洞洞。
我置身堆填谷,抬頭看見屏風樓盤上一點點的燈火,也看見了O城的月光。「O」,原來除了是個洞,還是那月光的倒影。
小說,1950年作,收入《鯉魚門的霧》(香港:花千樹出版),2000年。
「日出東山——啊
霧開霧又散
但你唱歌人仔
幾時還呢?……」
霧喘着氣,在憤懣地吐着一口口煙把自身包圍着。……那包圍的網像有目的地又像漫無目的地循着一個大的渾圓體拋開去,擴展着,纏結着,或者來來去去的在低沉的灰色的天空下打滾,一秒一秒鍾地把自身編成一個更大更密的網。偶
小說,原載1986年1月《香港文學》22期。
她泡好茶,從廚房穿過長長的陰暗的走廊回到廳中,他却已經在臨街的窗旁坐了好一會。今天,他似乎想得特別多特別遠。他有點累,但單調的生活也幸而有各種各樣的回憶豐富着,她小時候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在眼前湧現。從小她就是個愛玩愛問的孩子,也特別愛看街景。尤其是當她聽見那種樂聲,就總會放下手
小說,收入《浣熊》(台北:印刻文學),2013年。
于野的印象裡,香港似乎沒有大片的海。維多利亞港口,在高處看是窄窄的一灣水。到了晚上,燈火闌珊了,船上和碼頭上星星點點的光,把海的輪廓勾勒出來。這時候,才漸漸有了些氣勢。
于野在海邊長大。那是真正的海,一望無際的。漲潮的時候,是驚濤拍岸,
現代詩,原載2006年12月17日《明報》。
「黑夜裡的謊言他們白天說,他們早上說
中午說在大氣電波蛙說在金色帷幕背後咬耳朵說
他們說他們說。潔白的骨骼他們黑夜蛙拆,
他們黃昏拆他們早上拆他們侮辱著晨光拆他們
在黑犬的保護下拆在海風的沉默下拆他們拆他們拆。」
小說,2020年由台北聯合文學出版。
天色紅得詭異,赭色與朱紅摻雜天空。四周圍繞著染上鮮紅的雲層,游敏兒右眼皮忽地突突跳動。她在大廳抱著手提電腦,Fred抱著棉被推門進來。傍晚氣溫急降,冷颼颼的風不住從窗縫鑽進來,游敏兒把行李箱裡的衣物通通套在身上仍然覺得寒冷,紅了鼻子的她只好抱住電腦,坐在大廳的火爐旁邊。人在異鄉,
小說,1982年作,收入《鬍子有臉》(台北:洪範書店),1986年。
最初的時候 ,肥土鎮的名字,並不叫做肥土。有的人說,肥土鎮本來的名字,叫做飛土;有的人卻說,不是飛土,是浮土。知道這些名稱的人,年紀都已經很老很老了,而且,他們所以知道肥土鎮名字的來源,還是從他們的祖父,或曾祖父,甚至曾曾祖父那裏聽來的。譬如說,花順記的夏花豔顏,她就是知道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