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巷城〈香港仔的月亮〉(節選)
小說,收入《山上山下》(香港:聯發書店),1953年。
「八月十五」晚上那個又大又圓的月亮,要等明年才會再來咯。阿木嫂剛才說:一年就只有那麽一次……
十三歲的月好呆呆的望了一陣海水,問:「阿木嫂,為什麼一年才有一個『八月十五』吶?」
做為第三大離島,南丫島在我的香港地圖裡,遠比它的實際範圍更加龐然。長期以來,它都在調節著這一塊狀都會的情緒。這城若是一座監獄,南丫島無疑是香港最重要的放風區,失落的一角。
當其他都會的市民仰仗著鐵道迎向海岸,靠著海洋的開闊和明亮,紓解上班的壓力鬱悶。港人卻搭乘渡輪,越過漫漫海水,回望自己的孤獨。南丫島在邊陲,優雅地散發著微光。它更是香港的提示,緩衝了香港的速度。
從台灣遠眺香港,最慨嘆的,就是少了一個像南丫島的大離島。可以半個小時就抵達,遠離最熱鬧的都會,又全然地跟現今的時空隔絕。
我初次去,從索罟灣上岸。抵達天后宮時,天空盤旋了好幾隻麻鷹,往更南的方向滑去。突然間,想起翻過此山,那頭便是擁有美麗沙灘的深灣和石排灣。這幾個香港最偏遠最被人遺忘的村落,許多人搬遷後不再回來,人丁稀疏得比天空的麻鷹還少。
一路只見零星的菜畦,少數的農民蹲在田埂裡,更多老人圍坐在士多旁邊的榕樹下。我們或一廂情願的以為,南丫島是香港人發洩情緒之地,其實它本身也隱浮著都會偏遠地區的多樣問題。都會人去那兒解決自己的情緒,卻忘了它也有本身的不安。除了這種鄉野小村的缺少維護,迅速沒落,它還有環保失衡、農耕凋零等麻煩,點出了我們素來不願意面對的窘境。
還有,走在縱貫島嶼的家樂徑上,左右皆有大煞風景的人為地標。先是發電廠的三支巨大煙囪,蠻橫而唐突地矗立。可是再怎麼不喜歡,你還是必須接受它的存在。登高遙望,右邊則出現風車造型的風采發電站,雖說環保,那種科技的外貌仍跟小島的淳樸格格不入。
所幸沿途海岸風光明媚,礧磈山景和蔚藍大海在眼前纏綿,更在遠方交織。晨昏時散步,鄉村小徑鋪陳出香港街景無法展現的舒適。所謂的南丫島情結,其中之一便在此從容散步。
但山徑旁配有山火拍的設施,告知著此地相當乾燥,獲水不易。灌叢環境在香港分布面積相當廣泛。崗松和山棯等群落,加上芒萁、鱗子莎等植物,無疑是火災的溫床。島民在此長年維生,唯有尋找避開東北風面南的山谷,在那兒尋找寬闊的腹地,傍水生活。
抵達洪聖爺灣泳灘時,友人禁不住海水誘惑,下海泅泳去。這是六七年前,友人隱居在島上經常前來的地方。但此地接近榕樹灣,地理位置非常便捷,縱使非例假日,現在都無法寧靜了。
有時為了避開人群,她會到更隱祕的蘆鬚城。先前在家樂徑漫遊時,遠眺海崖下一角,只見一淨白沙灘偎處山腳,一二洋人在水裡浮潛。我用望遠鏡眺望,欽羨中,看到如牆之漁網圍堵著。不禁好奇問道,「為何要圈出游泳的範圍?」
友人輕鬆回答,「那是防鯊網。」對友人來說,遊客顯然比鯊魚更煩人。
洪聖爺灣泳灘旁有一小小有機農園,友人在戲水時,我走進去觀賞。菜畦間,有些零星的蔬果栽種著。友人偶爾贊助性地購買,但價錢不菲。有機農耕在香港的遠景,她不太看好。
我興致高昂地走逛,發現栽植的蔬果物有限,菜色亦不佳。時節即將入冬,按理說,應該豐收啊?檢視其栽種的面積,還有耕作的環境。我研判,這只是自給自足的小型家園,仍處於實驗階段。在台灣或日本,不少有機農耕環境充滿企業經營的理想,也具備穩定量產的成熟度了。正因如此,我愈加珍惜此一有機農園的象徵意義,尤其是當南丫島的農業沒落,原住島民大量出走時。
小說,收入《山上山下》(香港:聯發書店),1953年。
「八月十五」晚上那個又大又圓的月亮,要等明年才會再來咯。阿木嫂剛才說:一年就只有那麽一次……
十三歲的月好呆呆的望了一陣海水,問:「阿木嫂,為什麼一年才有一個『八月十五』吶?」
散文,1938年2月11日作。
整個的屋子睡熟了,我獨自坐在窗前。
雖然是午夜三點鐘,山坡上還是閃鑠着萬家燈火。寧靜的青空下,禱鐘和禱歌蕩漾着,蕩漾着。香港正在歌頌人類的贖罪羔羊,基督的誕生日。
從山頂松林裏吹下來的風溫煦而芳香,山溪盛開着的玫瑰殷紅得像大地搽了胭脂。
散文,收入《回家》(香港:香港文學館),2018。
起初,我無法想到這裡被命名為 「龍珠島」的原因。
龍珠使我想到許多年前一本並不吸引我的漫畫。後來我才知道,「琵琶洲」是這裡本來的名字。可以想像,要是從高空俯瞰,必然可以看見從黃金海岸橫越到岸的另一端的,筆直的路徑,通往一個橢圓形的小島,那形狀,就像一柄很久
小說,收入《浣熊》(台北:印刻文學),2013年。
于野的印象裡,香港似乎沒有大片的海。維多利亞港口,在高處看是窄窄的一灣水。到了晚上,燈火闌珊了,船上和碼頭上星星點點的光,把海的輪廓勾勒出來。這時候,才漸漸有了些氣勢。
于野在海邊長大。那是真正的海,一望無際的。漲潮的時候,是驚濤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