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珣《荒澤之魚》(節選)
小說,2018年由香港文化工房出版。
凡遇失意的事,盈都擔抬出各種合乎她個性的絕對解釋和說詞,容不得人家再質疑測度。好在香港這邊還是把她要回來了,她最初還不情願,臨走端來幫忙,見她好情緒漸漸回來,打點執拾都來了勁,重拾她對自己素來的期盼。幾年窗下兼助教,亂七八糟的東西還真不少,這不想丟,那又非得帶在身邊不可。
她泡好茶,從廚房穿過長長的陰暗的走廊回到廳中,他却已經在臨街的窗旁坐了好一會。今天,他似乎想得特別多特別遠。他有點累,但單調的生活也幸而有各種各樣的回憶豐富着,她小時候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在眼前湧現。從小她就是個愛玩愛問的孩子,也特別愛看街景。尤其是當她聽見那種樂聲,就總會放下手中的一切立刻走過來,扶着她,跟她一起看着那長長的行列自遠而近,又逶迤而去。
「爺爺,那些包着頭,穿着白色衫的是什麼人?他們為什麼哭?」
「那車是給誰坐的?那些人為什麼要走路,不坐車子?車前面那張大相裏的是誰?」
她總是問個不停。有一次還把枕套套在頭上扮送殯,給先前的老伴打了一頓。先前的老伴過世的時候,送殯的行列也是老長老長,從萬國殯儀館慢慢流向跑馬地天主教墳場。她那時候是八歲吧……。
「爺爺,喝茶!」他接過茶,呷了一口,把杯擱在面前的桌上,然後笑着指指窗外。
於是,她就像往常一樣,爬在綠漆剝落的窗框上往外看。窗外,是向前挪動了並且縮小了的海,把這座原來築在海邊的四層舊樓遠遠拋在一叢三四十層高的大樓後面,從他們坐着的地方,僅能看見兩座大廈之間熒光屏大小的一幅山和海。一艘船剛好從一邊大廈後面走來,露出了全身又馬上消失在另一邊大廈的後面了。
外面的街景也平凡,不外是大廈、馬路和車子;但看久了就會發現一幅色彩鮮明的圖畫:大廈棕紅色假雲石外牆下面是一條被三行「綠洲」分隔成的多線行車路。綠洲上,夾竹挑夾着法國梧桐,開了白花的蘭草旁邊是紫紅色的,不知名的花草;還有一小片翠綠的草坪。灰黑的柏油路上奔馳著各種顏色的車輛……。
她回頭看了看他。他今天好像有點累,然而剛才倒還興致勃勃的問她有沒有交男朋友,勸她找個好的人,再結婚。
「再結婚?也許。但這不是唯一的路。」她在心裏對自己說,然而在他面前,在她也不過笑笑,點點頭。他還在那兒搖着腿,想着,不時拿起杯子來呷一口茶。他在想什麼呢?她猜不着。
窗外,還是那一小片灰灰的山和海,沒有船經過,但是她知道那些高樓後面,海仍然湧動著,有無數的船隻──正在啟航的,將要泊岸的;滿載歡樂的風帆,蕩漾着心酸的舢板;龐然的巨艦,輕巧的快艇──各佔了海的一角,組成了巨幅的,豐富而永遠變動不息的畫面……。
最後幾張摺椅都搬到貨車上,跟車的關上了「尾板」。一瞬間,貨車就混在馬路上那色彩豐富的車流中。
行人路在對面棕紅色大廈的陰影中寂然。
風吹着馬路中間那一小片草坪上的草。
四層高的舊樓靜靜的站在陽光下。
被歲月薰成的灰黑、綠漆剝落的窗框和窗上的牛皮膠紙都隱沒在藍白尼龍布和竹棚的包裹中。鑽土機發出一串轟響,碎掉的磚石和着塵土,從機嘴處四散開來……。
小說,2018年由香港文化工房出版。
凡遇失意的事,盈都擔抬出各種合乎她個性的絕對解釋和說詞,容不得人家再質疑測度。好在香港這邊還是把她要回來了,她最初還不情願,臨走端來幫忙,見她好情緒漸漸回來,打點執拾都來了勁,重拾她對自己素來的期盼。幾年窗下兼助教,亂七八糟的東西還真不少,這不想丟,那又非得帶在身邊不可。
散文,收入《南洋風土見聞記》,193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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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等得心焦了嗎?我們底船行動得這樣緩慢:早上五時起,蛇行到七時纔進港。泊於九龍和香港之間的港面上。踏上甲板一望,羣山圍拱,碧水盈盈。重重疊疊的洋樓,紅紅綠綠的窗洞,宛如鴿棚。崗戀起伏,桅樯林立。自然風景可比西湖,人工建築,勝於上海,形勢險竣,氣候宜人,誠南海之良港。我不料香
小說,收入《浣熊》(台北:印刻文學),2013年。
于野的印象裡,香港似乎沒有大片的海。維多利亞港口,在高處看是窄窄的一灣水。到了晚上,燈火闌珊了,船上和碼頭上星星點點的光,把海的輪廓勾勒出來。這時候,才漸漸有了些氣勢。
于野在海邊長大。那是真正的海,一望無際的。漲潮的時候,是驚濤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