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成〈香港〉(節選)
散文,收入《南洋風土見聞記》,1931年。
小朋友;
你們等得心焦了嗎?我們底船行動得這樣緩慢:早上五時起,蛇行到七時纔進港。泊於九龍和香港之間的港面上。踏上甲板一望,羣山圍拱,碧水盈盈。重重疊疊的洋樓,紅紅綠綠的窗洞,宛如鴿棚。崗戀起伏,桅樯林立。自然風景可比西湖,人工建築,勝於上海,形勢險竣,氣候宜人,誠南海之良港。我不料香
( 一 ) 海前的廟宇
中龕檯的塵積
沉默着一面鏡子
褪色懸掛着燭光
微幌手影的移近
海映朦朧中
水波爍浮着島邊
海風缓缓地觸手
自水涯邊沿移行
經過石滑間
在鏡壁的冷硬前
逐漸逐漸靜止
鏡海裏飄進岸煙
游移着一群浮影
我在香燭前回過頭來
一個小島遙對着廟門
點點海亮仍然邊流
手撫下的浪聲
廟前飄過陽光進來
飄着廟祝的説話
古廟的往事飄浮開去
佝僂背着煙影
遊人們聆聽着
面孔影幌雕柱上
柱漆模糊地褪映四周
遠海來的浪響流轉
祭檯下一座廢鐘
默對着角落
涼風隨潮聲進來
吹動地上揑皺的簽紙
風搖燈燭更暗淡了
參差的手影搖曳籤支
擠碰着的瘦削間
一支竹籤沙啞出筒邊
跌過一道窗光
揚起占語的灰燼下
落成更沉啞的聲音
燭水淌流着檯上
從火影中掙扎出來
像流向朝海的廟外
蠟燭漸次熄滅了
燭流凝頓檯沿上
越不過小塊的岸地
餘留下油燈的微光
跪墊前幌動指影
去拾起灰蒙的支籤
濛煙不斷地昇散
我在浪聲中仰起頭來
樑塵網垂着祭紙輕飄
一隻風鈴
固定在神像頂上
沉色地懸擺懸擺
隨着風停
失去細碎的音聲
煙濛繼績地散昇
我在風涼裏垂下頭來
倒蓋的漆黑下
久埋着鼓鐘的口形
龕桌下紙屑翻動
一些迷糊的字跡
跟隨風浸入暗缝裏去
昏暗中海光閃盪
搖動孤島的感覺
長鏡上沉寂深盡水裏
傳來門外海洋的遠聲
我在浮影前
缓慢地轉過身來
越過廟内的沉暗
廟外有人觀眺流海
岸路旁漁舟側放
停泊航行的痕跡
黝黑的胳臂伸出霉藻
濡物離開了殘艙
曰曬下變回一攤海穫
我繞過張曬的破網
俯身細看漆髹下
銹錨減退了多少蒼老
水底下多少沉重拉起
船浪再次旋渦起來
回響金屬的擊喚
船具操動着手影
汗水缓流波光的閃爍
沿粗臂上流着礁紋
滴流往海邊去
船輪螺轉着浪語滾滾
黑煙昇吐停航的鬱悶
漸漸推送船隻
航回遠洋的方向
我呼吸到海的氣息
一些舟背在炙日下
蒸發累月的潛濕
深潰苔濕的鹽藏
白色已露出了閃望
長年與海洋磨擦
背痕暴曬開海之記憶
漁夫忍不住用手撫摸
彼此間粗糙的歲月
我在浪聲中
慢慢地回過頭來
廟牆的剝落下
祭物投影蒙塵上
一堆香燭停息久了
風涼着薰黑的缺口
廟角下焦灰碎散
飄濃船骸的長影
一個老婦顫拿着燒香
吃力地移近門檻
一步一步跨過斜光
尾随濛煙繚繞入廟内
(二)螺形的石旁
浪沫濺散着雨水
一塊瀕海的石旁
螺群移背着小殼
穿越潮浪持續的雨天
來途時驟雨漸停
巨石上灰濛消散
冒出我們緩步的遠視
逐漸地冒出螺形
我們在螺石旁邊
雨後坐看海鳥飛行
坐看雨後船隻海航
船途航着遙遠
我們濡劃鳥的形狀
艙窗間拍動潮濕
飛翔透明出窗外去
帶動溽暑的悶熱
旅人疲累的窗望
飛墜着水面
浮現海角的沉暗
雨雲移近一道天虹
陣雨後陽光的驚喜
又於漸暗中隱退
雨濛再次落下來
船窗外抹着一切
一片灰色擴散開來
隱約着飛尋的痕跡
驟雨又再止落
音樂這飛尋的痕跡
驟雨又再止落
一些小螺爬上巖壁
竭力攀近光線的初露
一些螺隨浪落回海去
一些人身站起雨濕
連手張開了聲嚷
圍繞着石螺
石隙旁掉下裂殼紛紛
乾竭脆薄着一隻空殼
透進日光的照射
我聽到浪濤迴響巖穴
翻轉另一隻螺子
觀察觸鬚遲緩地伸移
試探雨後的晴空
碰觸到手的溫暖
然後迅速地退縮
回到殼的濕暗裏去
夏日天氣的猶豫
驟雨剛歇了
螺蠕上繼續落下
敲着形石的堅硬
旅友們的互笑敲起
敲着移石的狂妄
我躺身細聽浪水激拍
螺石旁一些破殼
移現眼前一些破殼
移現眼前的驚奇
雨中背起了陽光
蠕蠕穿越小小的彎虹
散文,收入《南洋風土見聞記》,1931年。
小朋友;
你們等得心焦了嗎?我們底船行動得這樣緩慢:早上五時起,蛇行到七時纔進港。泊於九龍和香港之間的港面上。踏上甲板一望,羣山圍拱,碧水盈盈。重重疊疊的洋樓,紅紅綠綠的窗洞,宛如鴿棚。崗戀起伏,桅樯林立。自然風景可比西湖,人工建築,勝於上海,形勢險竣,氣候宜人,誠南海之良港。我不料香
現代詩,收入《櫻桃與金剛》(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17年。
有得其牝者,與之媱,不能言語,惟笑而已
——《廣東新語》
魚啊,永遠不要和人類跳舞……
否則只有砧板是你最後的歸宿。
一九八四,我要與人類告別——
雖然我曾與你嬉戲,在上一世紀
散文,原載2016年7月《香港文學》379期。
6 海底世界:美麗與危險
這是我能體驗到的,香港最美的海灣。
喜歡游泳的人,成了朋友。他們把潛水鏡、蛙鞋借給我。華富邨的海水異常清澈,戴上潛水鏡,看見自己被一群一群的火點包圍。火點的背上,有一個大黑
小說,收入《夜海》(香港:水煮魚文化),2020年。
我討厭海,特別是在晚上的時候。
小時候,父親在公司周年晚宴上贏得三張豪華郵輪套票。雖說是豪華郵輪,安排給我們的套房卻是十分狹小,置於船艙底部,沒有窗,也沒有電視。說白一點,這根本是一間裝修豪華的監倉。空間狹窄,加上不濟的通風系統,使我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