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慧〈我的房間住著一尾鯨魚〉
現代詩,原載2013年8月《香港文學》344期。
在門鏠和桌子之間轉身
牠的靈就充滿整個房間
我坐在牆角
牠深藍色的皮膚閃爍着海洋的光澤
平日,我打個呵欠也會碰傷膝頭
自然在創造一種空隙。許多個黃昏,我看見那片低矮的樓房無法遮蔽的天空,佈滿了數不盡的閃閃發亮的星,孤獨讓人褪去了一點假裝的外層,我始終認為減少痛苦的方法,就是忠於誠實,然而誠實包含著很深的孤寂,足以把人沒頂。
只有願意忍受長途車程的人,才能到達這個島來看我。
偶爾,也有人會來,有時,孤獨也是一個令人注目的景點,只要它不會成為他們的日常。
友人到過我的房子後說:這個島不就像一個曼陀羅嗎?
曼陀羅,自我創造的圓,個人的宇宙。
圓形的島,是曼陀羅,也是頭顱。
掃描造影中顯示,頭顱內已生長了另一個可以具侵蝕力量的圓,它仍在茁壯地成長之中,吃掉顱內正常的細胞。
或許腫瘤也像一個島,島中的島。
可是醫師說:「遷出這個琵琶形的島吧,從風水學上來說,它欠缺靠山和憑據,颱風來的時候,島上的房子都被迫正面迎擊,沒有任何外來的力量可幫助它,住在島上的人都會感到格外孤單。 」
是這樣嗎?我問自己。為了消除身體內的島,就必須遠離容納身體的這個島。
其實島並非完全與外界隔絕 。因為那短堤,無論我在市區待到多晚,也可以乘搭通宵巴士或小巴,再走路回家,即使遇上暴風或黑雨,只要身子紮實,經過短堤而不被吹垮或捲到半空中,就可安全回到家裡。
可是在許多天空灰暗的日子,即使是白天,我也懷疑,自己是否可以再次適應長居於島外任何一個區域的生活。例如,可以適應一種沒有島,沒有鳥的叫聲,沒有孤獨,沒有天空的生活嗎?也有可能,跟適應無關,只是島像一個瓶子,存放著生命裡的休止符,在那裡,時間過得格外緩慢,我需要一種原諒,而懲罰我的人是自己,我知道她有多頑固,因此譴貴的過程,始終沒有完成,時間就像停滯了那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開展下一個章節。
有時候,我會走到屋子後去看海,海給人無窮的學習,例如來往起伏的浪,像呼吸,它有巨大的力量,可以帶走一艘船,或一個人,跟著浪的方向,被所有生命裡的意外帶走,而一個人需要儲存許多平靜,才能有足夠的勇氣,隨時被一切帶離現狀。
另一端的岸在很遠的遠處,那裡是機場的跑道,時常有飛機升降,它們在夜空中發出閃亮的訊號,就像在暗示,離開和回歸是一件相近而且相通的事,就像站在岩石上的白鷺,總是停留片刻,又飛到另一個地方。
現代詩,原載2013年8月《香港文學》344期。
在門鏠和桌子之間轉身
牠的靈就充滿整個房間
我坐在牆角
牠深藍色的皮膚閃爍着海洋的光澤
平日,我打個呵欠也會碰傷膝頭
現代詩,原載1973年8月10日《中國學生周報》1099期。
海從你的臉頰開始
伸延往一個我不熟悉的世界
你帶着這麽一本書離去
裏面有幾年的悲歡憂喜
高興你帶着它輾轉途中
小說,收入《山上山下》(香港:聯發書店),1953年。
「八月十五」晚上那個又大又圓的月亮,要等明年才會再來咯。阿木嫂剛才說:一年就只有那麽一次……
十三歲的月好呆呆的望了一陣海水,問:「阿木嫂,為什麼一年才有一個『八月十五』吶?」
小說,收入《微塵記》(香港:匯智出版),2017年。
船泊岸的時候,風就會夾着海水的鹹味、海面的垃圾味、渡輪的汽油味,在岸邊翻起來,於是島上的人就知道有一批人要來,又有一批人要走了。英杰把單車停下來,看了看:外來的多是遊客,來這裏玩半天,當晚就走;碼頭兩旁小攤子的人已在招手了。英杰把腳一蹬,單車便又箭也似地,穿過這熱鬧的人群,向
小說,收入《夜海》(香港:水煮魚文化),2020年。
我討厭海,特別是在晚上的時候。
小時候,父親在公司周年晚宴上贏得三張豪華郵輪套票。雖說是豪華郵輪,安排給我們的套房卻是十分狹小,置於船艙底部,沒有窗,也沒有電視。說白一點,這根本是一間裝修豪華的監倉。空間狹窄,加上不濟的通風系統,使我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