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曉虹〈人魚〉(節選)
小說,收入2007年《今天》77期(香港十年專號)。
沒有人知道是為了甚麼,但那些體型巨大的魚忽然便從四方八面游進了城市的海域。從海岸向遠處望去,海裏延綿起伏着的並不是波浪,而是魚群銀灰色的背部。整個城市的空氣裏都瀰漫着魚腥的氣味,這種氣味滲入人們衣衫的纖維裏,在洗熨過後仍久久不散。港內的渡
大魚洲
O城共有二百多個大大小小的島嶼,其中一個叫做大魚洲,不但是O城最大的島嶼,而且經常有很多大魚出沒。除了大魚,還有海豚。根據記載,數百年前已有海豚在O城一帶水域游來游去。近年由於大魚洲進行多項大型填海工程,於是有人提出憂慮,擔心工程影響海洋生態。也有人發現不少海豚都被船隻的螺旋槳打得遍體鱗傷。政府為了表明保護海豚的決心,把海豚列為吉祥物;而O城人也愈來愈喜歡海豚,認為牠們聰明靈巧,充滿活力,簡直就是O城的象徵。
我第一次踏足大魚洲,是在初中的時候。那時我就讀海豚中學,老師帶隊去看海豚,我們在海邊拿著望遠鏡,看了半天,但沒有看到海豚的蹤影。後來我終於有機會看到海豚。那一年,鄰近的京城有大批市民上街抗爭,事件震動了整個O城,不同地區都有人舉行集會以作聲援。我跟幾個同學乘船去參加集會,竟然就看見了海豚的背鰭,正在海中自由游弋。事件結束後,大魚洲有海豚集體擱淺,當時的安儂國殖民者為了安撫受驚的居民,就承諾在大魚洲興建一個規模龐大的世界級水族館。
大魚洲的水族館落成啟用,飼養了上萬條魚,還有幾頭懂得跳火圈的海豚。前去欣賞的遊人都為海豚那些高難度的跳躍動作拍掌歡呼。不少人都把當年海豚集體自殺的悲劇忘掉了,偶然更有人會跑出來說那是傳媒憑空捏造的。阿花拉著我到大魚洲看海豚。牠們隨著馴獸師的指揮棒,不停跳來跳去,做出指定動作後就會得到一條魚作為獎勵。我看牠們被關在水族館裏,不知怎地,就想起頭一次看見的那頭海豚了。
堆填谷
我居住在堆填谷,那裏住宅大廈林立,到處都是樓盤。地產商為了吸引顧客,都把樓盤起名為天宮皇府甚麼的,但毋須名副其實,譬如海景豪庭,不一定有海景,亦不需要豪華,浴室可能連窗子也沒有,更沒有適合曬晾衣服的地方。偶然還會出現屏風一樣的樓盤,像圍牆一般擋在前面。居民為了擁有一個狹小的空間,都得付出高昂的價錢。房子跟房子擠在一起,打開窗戶,就可以跟鄰居握手了。但我從來沒有這樣做,我連怎樣稱呼鄰居都不知道。
堆填谷的土地由填海而來,除了興建大量住宅,還有垃圾堆填區,遠看是一片青草地,下面都是垃圾。垃圾釋放沼氣,會爆炸;還會滲出污水,流入大海。據說由於缺氧,堆填區內的垃圾分解得比正常緩慢。也許若干年後,人們掀開堆填區的草皮,仍然可以掘出很多垃圾。我不期然想起那個有關O城名字的傳說。如果先民真的曾經在沙灘上發現一個大窟窿,按照O城人的習性,是否也會拿它用來盛載垃圾?
當我開始記下有關O城的種種時,那個先民發現的窟窿就一直在我的腦袋裏縈繞不去。先民到底拿甚麼把它填滿了?我只知道O城仍在不斷填海,不斷擴建,堆起更多財富,堆起文化藝術,堆起政治變革。「O」是圓圈,是生命循環不息,是貨如輪轉,是可口甜甜圈,是光環,也可以是孫悟空頭上的金剛箍。「O」 是由零開始,可以把很多東西填進去,充滿無盡的可能性;然而也可以是虛空,底子不夠,內裏空空洞洞。
我置身堆填谷,抬頭看見屏風樓盤上一點點的燈火,也看見了O城的月光。「O」,原來除了是個洞,還是那月光的倒影。
小說,收入2007年《今天》77期(香港十年專號)。
沒有人知道是為了甚麼,但那些體型巨大的魚忽然便從四方八面游進了城市的海域。從海岸向遠處望去,海裏延綿起伏着的並不是波浪,而是魚群銀灰色的背部。整個城市的空氣裏都瀰漫着魚腥的氣味,這種氣味滲入人們衣衫的纖維裏,在洗熨過後仍久久不散。港內的渡
小說,2018年由香港文化工房出版。
凡遇失意的事,盈都擔抬出各種合乎她個性的絕對解釋和說詞,容不得人家再質疑測度。好在香港這邊還是把她要回來了,她最初還不情願,臨走端來幫忙,見她好情緒漸漸回來,打點執拾都來了勁,重拾她對自己素來的期盼。幾年窗下兼助教,亂七八糟的東西還真不少,這不想丟,那又非得帶在身邊不可。
散文,收入《香島滄桑錄》(香港:中華書局),1989年。
平時,香港人提到干諾道,總喜歡再加上兩個字,不説「海旁干諾道」,就一定要説「干諾道海旁」,因為這條道路是面臨海旁的,所以如此表示。
不過,由於填海工程這種情形,眼看就要發生變化了。尤其是自美梨道以西,一直到統一碼頭的這一段干諾道,早已不是海旁了。大會堂、皇后碼頭、尖沙咀
小說,收入《南歸貨車》(香港:後話文字工作室),2021。
每次見面,他都會跟她分享一些有關海的故事,例如從前有一個漁夫,無意捕捉到一尾大魚,將牠放生。後來那漁夫遇上了風暴,船沉沒了,幸好魚領他回岸邊。她很喜歡有關海的故事,每當她聆聽這些,仿佛能夠忘掉局促的城市,面朝大海。
小說,原載1964年《現代文學》第21期,後收入《寂寞的十七歲》(台北:遠景出版社),1976年。
警察大聲的吆喝着。小販們哭着喊着滾下了樓梯。巡邏車的警笛掃走了一切噪音,像無數根鞭子,在空中笞撻。載走一車一車沒有居留證的難民。像野狗一般塞進火車箱內,從新界運回中國大陸。讓瘟疫及饑荒把這些過剩的黃色人體凌遲消滅。為了本港的治安,香港總督說,我們必須嚴厲執行驅逐越境的難民。然
小說,原名〈雲澳〉載2013年1月《香港文學》337期,後收入《浣熊》(台北:印刻文學),2013年。
阿金血頭血臉地跑過來,我就想,準是東澳的漁檔,又出了事。
這一天響晴。其實天氣是有些燥。海風吹過來,都是乾結的鹽的味道。我站在遊渡的一塊岩石上,看著阿金跑過來。嘴裡不知道喊著什麼。
風太大,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