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証恒〈濕重的一天〉(節選)
小說,收入《南歸貨車》(香港:後話文字工作室),2021。
每次見面,他都會跟她分享一些有關海的故事,例如從前有一個漁夫,無意捕捉到一尾大魚,將牠放生。後來那漁夫遇上了風暴,船沉沒了,幸好魚領他回岸邊。她很喜歡有關海的故事,每當她聆聽這些,仿佛能夠忘掉局促的城市,面朝大海。
凡遇失意的事,盈都擔抬出各種合乎她個性的絕對解釋和說詞,容不得人家再質疑測度。好在香港這邊還是把她要回來了,她最初還不情願,臨走端來幫忙,見她好情緒漸漸回來,打點執拾都來了勁,重拾她對自己素來的期盼。幾年窗下兼助教,亂七八糟的東西還真不少,這不想丟,那又非得帶在身邊不可。
歌扔在播,盈狠抽一口把那根樂富門幹掉,也沒把音量調細。那些不曾在意的挫折,也不過是少許,也不過剛開始,要認真拿出來跟誰去說,自己都覺得無聊,現在卻任意被抖出來經擴音器放大。只有像在這樣的時候,盈和端兩個,在好些既無睡意,又沒勁去再扯談些甚麼的晚上,CD影碟一放,Mark哥至尊寶和旭仔你一言他一語,然後兩個人躺在梳化不著邊際的爭著插話。開心鬼朱秀才是盈和端女校時代的共同回憶,社會又吃人又快樂,各種各樣的壞人環伺,都堆出一臉溫柔的笑意,明明是鬥獸場,都裝修成幸福摩天輪,天真少年一批一批坐上去。年青貌美,性徵突出的女角,堅拒清裝的搞笑鬼愛意,「我唔會咁隨便同你make love呀。」
「只怕避得一時避不得一世。」盈插句口,兩個人莫名其妙大笑,接著又長時間無語。
誰先問一句「你想著甚麼嗎?」有說的也有不想說的,那些各自的事,和大家相連著的事,一個地方的人共同經歷過的易與難,笑與淚,再通俗再濫情都好,成了共同的基因。
「聽著便知道,自己是從那兒來的,要到那裡去。該回家了。」盈把音樂關掉。
「你不是一直說不急?」
「想是一回事,要怎樣又是另一回事,兩者總靠不到一處,這才叫煩。」
盈隨手把幾張石拓印本收捲好,長長的拓卷,張張幾有等人高,淡淡的墨印,像黑色的血脈。
「跳蚤市場撿來的?」端似曾見過,看著覺特別。
「蒲台島石刻呀,自己家裡的東西。」盈把眼瞪得圓大,轉得也快,像孤島燈塔的兩盞燈。
「大浪灣、大嶼山……香港的古石刻還真不少呢。好幾處沿海的石灘都有,只等我們去確認。一起搞個課題怎麽樣?三千年前的石刻到那裡都是寶呀,偏我們自家的不珍惜,大陸還是夏商周,中國才剛是個謅出來的名字,南方這邊則是另外一個海洋文化,你看這網紋、這魚鱗紋,說不好是一整套文字、一整個自足的文明。」
盈說的端都知道。湊前近看,更似是一浪浪帶字型的波濤,一伏一伏的紋,是倒臥中的軀幹、也是四肢和頭腦。南方人種溯源正是端下的功夫所在,暗自慨嘆這些都是她們煙滅的父系,男的為奴,女的替外族傳宗接代,直至大海飄零,也沒留下一闕哀歌和一個半個可供哀悼的故事,眼前只剩些無人推說一任風雨蝕爛的符號,這些知道的又刻意不被知道的事,端現在沒有心情細想下去。
「來,去吃點甚麼,你一來到我才覺餓。」盈展揚著兩道秀秀的眉,她開懷笑著時冷冷的霜都溶了一層,本來聰明俊美,可惜如英國冬日的雨後陽光,可遇不可求。
「快。我先出門你請客。」盈一手端了外套,轉身推門出去了,「你看老是滋滋油油慢吞吞的,偏又沒輸人家多少,就喜歡你這樣。」
端帶上了門,一緩一急兩個先後走下了宿舍的樓梯,那種舊木板叫出來的吱吱聲,夾著年青放肆的笑聲。
小說,收入《南歸貨車》(香港:後話文字工作室),2021。
每次見面,他都會跟她分享一些有關海的故事,例如從前有一個漁夫,無意捕捉到一尾大魚,將牠放生。後來那漁夫遇上了風暴,船沉沒了,幸好魚領他回岸邊。她很喜歡有關海的故事,每當她聆聽這些,仿佛能夠忘掉局促的城市,面朝大海。
小說,原名〈雲澳〉載2013年1月《香港文學》337期,後收入《浣熊》(台北:印刻文學),2013年。
阿金血頭血臉地跑過來,我就想,準是東澳的漁檔,又出了事。
這一天響晴。其實天氣是有些燥。海風吹過來,都是乾結的鹽的味道。我站在遊渡的一塊岩石上,看著阿金跑過來。嘴裡不知道喊著什麼。
風太大,聽不見。
小說,收入《失蹤的象》(香港:Kubrick),2008年。
大魚洲
O城共有二百多個大大小小的島嶼,其中一個叫做大魚洲,不但是O城最大的島嶼,而且經常有很多大魚出沒。除了大魚,還有海豚。根據記載,數百年前已有海豚在O城一帶水域游來游去。近年由於大魚洲進行多項大型填海工程,於是有人提出憂慮,擔心工程影響
小說,收入《微塵記》(香港:匯智出版),2017年。
船泊岸的時候,風就會夾着海水的鹹味、海面的垃圾味、渡輪的汽油味,在岸邊翻起來,於是島上的人就知道有一批人要來,又有一批人要走了。英杰把單車停下來,看了看:外來的多是遊客,來這裏玩半天,當晚就走;碼頭兩旁小攤子的人已在招手了。英杰把腳一蹬,單車便又箭也似地,穿過這熱鬧的人群,向